加加林减木

只写自己想写的 随意就好

禁果(18)

从前要学着做情侣,现在便要学着做兄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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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迷的终于醒觉

Chapter. Eighteen

配bgm:苦瓜——陈奕迅

 






十分钟,十分钟能做什么?


王一博曾经和肖战讨论过这个问题,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,肖战靠在他的胸膛上,屋内一盏灯都没有。他们窝在黑暗里,四周都化作虚无,只有彼此是真实的。


肖战说十分钟能够让他做出一个很重要的决定,能够从成林巷走到家楼下,能够等来一班通往市区的地下铁。再想远一点,在这十分钟里,你能成为另一个人的终身伴侣,也能永远失去一个至亲。


王一博搂着他,在他说出至亲这个词的时候眼睛就湿了。

他忽然想到了死亡,才十九岁的人啊,就已经想得很远很远,想到哥哥可能会比他早走,想到有一天哥哥会离开自己。


于是他说:“死亡原来是这样一瞬的事,但爱一个人却要穷极一生,这一点都不公平。”



肖战听见了他的鼻音,哥哥总是这样细心,知道某个听不得死想不得离开的人儿又哭鼻子了,便立刻心疼得不行。


“所以死亡带不走爱啊,它能随便地带走每一个人,但却磨灭不了每个人在这世上的价值和意义。”

“你存在过的地方,你爱过的痕迹,你用力得到的东西,都会恒久地活着。”

说罢,肖战就凑过去吻上他冰凉的唇,在黑暗里将呼吸缠绵。


王一博抱着哥哥瘦削的背脊,鼻尖压着他的脸颊,深深地用力地吻他。

他一面吻一面哭,他要在哥哥身上留下爱过的痕迹,用力的痕迹,存在过的痕迹,他要把生命镌刻在哥哥的身体上,恒恒久久,永世不忘。



 

王一博从面包袋里扯出一片吐司,把口子封好,再丢回桌上。今天起得晚了一些,估计要踩点到教室了。


大二的生活并没有很好过,课多了不说,每天还排得满满当当,一个星期五天早八,简直要把人逼疯。


阿扬有一天熬到两点打游戏,结果早上起不来,被教授记了名。当晚阿扬就在手机里跟王一博大骂教授不做人,一通发泄之后,又可怜兮兮地求着王一博回去宿舍住,起码能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动地把他这条懒虫从床上拽起来。

王一博摇摇头,说什么都不肯搬离出租屋。


于是乎,在这么忙的大二,他依旧像之前那样,起早贪黑地赶地铁,每天都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。



王一博走下楼,下意识地就往左边看。

虽然他知道就算那个人在他也望不到,更何况那里已经搬空,茂密高大的梧桐树无人修剪,总是野蛮地长着,跟平房的铁丝网纠缠不清。一片又一片叶子织成深绿色的网,将通往哥哥的道路阻挡得密不透风。不过停留几秒,他便要继续他忙碌的生活。


可今天王一博却晃了神,因为那树下站着的一个人。


身材颀长,穿着薄西装外套,头顶是深深的发旋。太像肖战了,但那只是背影,王一博不敢妄下定论。他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,等待着那人的转身。


他屏住了呼吸,害怕风会把他剧烈的心跳声无限放大,怕他会惊扰那个背对着他的人。


那人频频看表,良久,旁边的居民楼跑下一个女孩子,看见他就亲昵地挽起他手臂,王一博终于看清他的脸,心里便失落又庆幸地沉了沉。


那是一个等待爱人的男孩,不是肖战,肖战又怎么会来呢。


只是因为他心里莫须有的期盼,他已经耗费掉了十分钟。今天要迟到了,王一博拽紧书包带,快步朝地铁口走去,目标很清晰,心里却一片惘然。


原来带走他所爱的不是死亡,死亡的镰刀还未降临,爱就已经自生自灭。而他还傻乎乎地守着这间破房子,守着那曾用力存在过又悄然破灭的爱。





 

爸爸今天罕见地打电话让肖战回去吃饭。


他知道肖战如他所愿去了公司上班,就更有借口好几个月不回来,而他却再也没有什么骂肖战的理由了。


每次聊到沉默处,肖战总会头一个打破这尴尬,“不说了,有东西要忙,最近也不回去了,不用留我的菜。”

爸爸也只能哎哎哎地等待肖战挂掉电话。


按理说,肖战现在回到市区,离家近,回来吃顿饭不过一个小时,怎么会忙得连一个小时都抽不出呢。

爸爸只觉得肖战的话带着心虚,他好像在害怕什么,爸爸不清楚,只是他跟肖战的父子关系本就紧张,实在经不起刨根问底的逼供。


肖战一边整理文件,一边跟爸爸通电话,不由得紧张地舔着嘴唇,只因为爸爸不经意地说了一句:“王一博那小子今晚也回来,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,这个傻仔好久都没回来,今天居然松了口。”


明明肖战可以直接了当地说他不回去的,可那名字似乎有一股力,他的嗓子紧了又紧,终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。


肖战回想起之前的两次,分手之后再见面的两次,都闹得极其不愉快,这一次也不应该抱有什么希望。


最好的结果无非是,两人沉默不语地吃着饭,离对方远远的,连对视都不要有。

兄弟反目,两人不吵不闹,像是陌生人,分手之后是不是就该要这样,对于他们来说,不接触不说话对谁都好。


“我......我不确定,今晚有个会,看看结束之后是几点吧,如果早我就回去,也不用留我的饭,我晚饭吃得不多。”


爸爸连忙应承下来,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开心。



肖战挂了电话,其实今晚压根就没有会要开,他就是在嘴硬。

回和不回在心里拉扯着,现在才早上十点,他就已经开始紧张八九个小时之后的事,脚尖不安分地踩着地面,像是生出了什么缥缈又可见的期待。


对面的胖子刚从茶水间倒完水出来,见了肖战这模样就打趣他:“哟,大早上的你傻笑个什么劲啊,涨工资了?”


他在笑?连肖战自己都没察觉,听了胖子的揶揄才揉揉脸,转而就立刻把笑变成恶狠狠的表情,“是不是嫌不够忙,还是嫌命太长,嘴这么欠,信不信我捶你。” 

     

胖子瞪大他的小眼,装出一副真的被肖战吓到的模样:“哇肖副编,这可是在公司,众目睽睽的,如果你想要自己的形象彻底崩塌的话,那OK啊,我站定给你打,绝不还手。”


“靠!”肖战一叠文件甩过去,笑得很开。


两人又像是回到了从前,还在夏月的时候,他们当时可没那么多顾忌,一言不合就吵架,吵到胖子抱着手臂说再也不理他,肖战就屁颠屁颠地去给他买下午茶。

胖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,他只要吃着东西,再骂肖战几句没心肝,之后就能把骂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,好哄得很。



“这啥呀,乱甩给我,弄坏了怎么办。”


“独立版的蓝纸。”


听罢,胖子恨不得立马冲过来跟他干一架,只是就如他自己所言,这可是RG的办公室,面子还得要。


“蓝纸?!我们独立版的蓝纸你都敢乱丢过来,扔坏了还不是要我去重新打印......我就说你今天怪怪的,说!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,刚刚在那傻笑,现在又没心没肺地乱扔蓝纸。”


肖战鼓着嘴笑,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

“你就是有。”胖子指着他,“到底什么事啊,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嘛。”


肖战挪开眼,正打算兴冲冲地跟胖子说今晚回去吃饭的时候,却又忽然想到王一博在KTV里那张冷漠的脸,雀跃就立马从高峰跌到低谷。

其实也没什么好开心的,也别对今晚的见面抱有什么期待。


胖子看见肖战亮晶晶又倏忽失了色的双眼,眉毛就越拧越紧,他好像知道了什么,不过也是,也就只有那个人才能让肖战这样心神不宁了。

“是王一博吧?”


肖战本来已经打算三缄其口,什么都不说了,没想到胖子居然直接猜了出来。“嗯......我爸今晚要我回家吃饭,他说王一博也回去。”


“那你答应了没?”


“没,但是也没拒绝,就说忙,不知道有没有空。”肖战看着桌上散乱的笔,话语没了力气,轻飘飘的。


“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,毕竟你跟王一博闹成这样,不见面最好。可是你别忘了,你们撇开情侣之外最原本的就是兄弟啊。不管你们有没有当对方是兄弟,你爸妈就是这样想的,两兄弟总不肯见面,见面了也不说话,这叫他们怎么想。”

胖子压低声音说话,他不想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听见。


肖战不安地捏着手,胖子说的话不无道理,爸爸和阿姨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搞在一起然后还闹了分手,潜意识里还认为他们是天天闹架的“好兄弟”,肖战住进市区之后一次家都没回过,这也太反常了,他们一定会生疑。


“知道了,我今晚会回去。”起码装一装兄友弟恭,好让他那老父亲放宽心。

“可是......胖子,我该要怎么装做以前的事从来都没发生过,重新跟他做嬉笑打闹的兄弟呢。”

肖战垂眸,眼尾红红的,想起自己要面对破碎难寻的一切,他就难受。


“等吧,只有等了。”


就像那江一样,潮涨潮退,从浸没杨柳梢到露出河床的礁石,一个春天就足够了。


而胖子认为人的感情总是胜过江水的,它能缠绵更久,一个春天不够,那就两个,三个,凉薄春风便会把咬死在记忆里的那人彻底抹去。


只是肖战不可能再和王一博做兄弟了,从前是明面上的兄弟之名,现在便连兄弟之名都不配有。


他们的掌心扎着一根入骨的刺,那是他们因年少气盛留下的罪痕。


 



从前要学着做情侣,现在便要学着做兄弟。


肖战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过荒谬,竟要全然因为一个人而打转,自己却从来都没有要脱离爱海的念头。


肖战在无意识放任自己沉溺,所以才会一次一次地想起他。



胖子被紧急叫去了人事部,不知道是什么事,可胖子笑嘻嘻的,跟他说有可能是那边加派人手给他们独立版了。


听起来荒唐,但也不是不可能。


独立版的名声渐噪,之前肖战还跟胖子去了一个小采访,那是市区的电视台派来的记者,两人提前几天背好了稿子,结果在镜头面前还是紧张到结巴。


那段采访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电视上播,肖战既紧张又期待,不是因为将要朝他奔涌而来的名利,而是爸爸能给他打一个电话,说在电视上看见他了,说他有出息了。


那个可望不可即的承认和夸奖,肖战从仰起头等到低下头,他年岁渐长,爸爸也慢慢变老,可他所想的那句话仍然没有从严厉的老父亲嘴里听到。


RG那边也趁热打铁,赶紧给了肖战和胖子一个新秀比赛亚军的称号,让两人顶着新秀摄影师的名号去接受采访,想着趁机让RG也上一下新闻纸,拔一拔销量。



最后肖战也不知道那段采访到底有没有在电视上播,或者是缩在几十页新闻纸里哪个不起眼的角落。


他提着公文包,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走在街上,路过报刊亭的时候不过偏了偏头,只看见围着的一堆人、散乱在地上的往期报纸,他抿着嘴,没有停留,快步朝公司大门走去,把他未知的名与利都远远抛在身后。



他远不可能成为头版封面,他和胖子的照片也不会是最亮眼的那个。

这座城里有厉害得多的人,对岸的市区则更甚,肖战比别人强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他的野心了。

幻想着能上封面,幻想着能一夜成名,他始终相信他是有这样的机遇的,不过正如艾伦所言,他顾虑太多,被旧梦绑住了手脚,因而每一步都走得不够狠。


肖战忽然很想要电影里的分身术,一个是旧的他,还活在郊区里,在夏月挣扎过活,跟王一博平淡地相爱着。一个是新的他,在耸立在云巅的高楼追梦,名利都加身,他的怀里牢牢抱着他的月。


两边都是命,两边都活着,互不干扰,那他现在会不会舒服很多?不必活得狠戾又畏缩,像个夹缝中的小丑,在旧梦和现世中来回作渡。


 



爸爸没能说出那句话,他仍是在半山腰的人,爬不到顶端,他便是失败的。


艾伦跟肖战说过,他说住在郊区的全是失败者。

他看见肖战那刻猛然锐利的眼睛,便笑着继续说了下去,完全不给肖战反驳的机会。


“那些爷爷奶奶,那些平淡的小家,那些开着小摊的人,那些缩在小巷的补鞋匠,那些穷愁潦倒的画家和摄影师,全都是失败者,包括那时候的你和陆远。”


“艾伦,你知道我不会同意你的说法,不是因为你说我和胖子,而是你这么说根本就是错的。”肖战冷冷地回答。


“你很快就会认同我,不急于这时。他们都是被时代抛下的人,或者说,他们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时代。陈旧的终会过时,我并不否认它们存在的价值,但它们带不来钞票也拉不动股价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”


“那住在市区的人就是成功者么?”


艾伦当时没回答,他晃动着红酒杯,烛光和水晶灯的光在眼里交织,那是肖战仍看不透的一双眼。

他无顾肖战的追问,抬手叫来了waiter结账,结束了这个失败与成功的话题。


直到现在,肖战在市区光鲜地生活工作了三个月之后,他才恍然间明白。原来月亮眷顾之下的市区,遍地都是失败者。


只有在山顶,被别人看见、被世人赞誉的,所谓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,才是成功者。


而在半山腰苦苦攀爬的人,那些被一栋栋写字楼圈养的笼中雀们,他们数以万计的努力不过是在为顶端的人铺砖加瓦。


顶上的火会越烧越红,而底下的柴只会越来越黑。


成功的皇冠只属于能被看见的人,其余在背后弓着腰攀登的人,都是失败者。他们在市区,掉下山谷的时候只会比郊区的人惨烈百倍。


当然,假如你足够有实力有野心,足够狠心足够没底线,去成为资本中的一个,就能在封面和荧屏上出彩地成功着。



 

肖战明显地感觉到艾伦的异样,这几天他总想要跟着肖战回家。不是明示,而是精明的又不容抗拒的暗示。


独立版上了轨道,对于内容的筛选和编排都要更加用心,肖战加班时间越来越长,而艾伦总能比他还晚,因而肖战根本就找不到理由拒绝送他回家的邀请。

说是邀请,实际上就是命令。


艾伦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直勾勾的,嘴角永远带着笑,听起来什么都依着你尊重你,实际上步步紧逼。


刚刚主编又带了话,说楼上那位要找他。


肖战这几天都装傻糊弄过去,假装听不懂艾伦的暗示,嘴里念叨着很累好想睡觉就下了车,关上车门撒腿就跑。现在才下午三点就要找他,该不会是要报复他吧......肖战胡思乱想着,胖子又去了人事部还没回来,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。



艾伦的办公室就在编辑部顶上,那一层都是市场部,光是艾伦的独立办公室就占了一半,实在气派。


而在市场部工作的全是不苟言笑的人,不过才五个,就要负责一整家公司全部的业务管理,能力自然是不容置疑的。

肖战有幸去跟那些人对接过两次,每次回来都吓出一身冷汗,经此一劫,肖战反倒觉得艾伦好相处得多,管他假笑真笑,起码不会板着一张脸。



肖战敲了门,听见一声coming就推门进去。


“艾伦,这个时候找我有事?”


艾伦抬了抬下巴,示意他看桌上的一份文件,“看了再说吧。”


一份不算厚的文件,肖战努力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。


“现拟将肖战先生调至市场部......在下期杂志中进行专门访谈,设置专栏......”


肖战的手捏得咔咔响,脆薄的文件纸几乎要被他揉碎,他对上艾伦带笑的眼,“我说过我不去市场部,而且我根本就不感兴趣,你还给我搞专访?!”


“在市场部又不一定代表你要去谈生意,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拍照,我不会限制你的权力。但专访不就是你想要的么?”


肖战把文件扔到桌面上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,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专访?”


“别傻了肖战,你以为单凭那个独立版就能名声大噪么,趁着现在你还有些热度,为什么不大做采访,让所有人都看见你?我可以让你做RG下期杂志的封面,到时候你就真的成名了,你不应该拒绝。”



艾伦背靠着许多擎天大楼,高大的落地窗扑进刺眼晦涩的白光,把他尽数笼罩进光里,他就像是时代的代名词。

而站在黑暗那面的肖战,渺小得可怜,他以为只要自己走到了市区,他就能掌握自己的人生,原来他才是最幼稚的那个。


艾伦说要他去编辑部,艾伦说要他跟着去吃饭,艾伦说要他跟着去谈生意,艾伦说要他做专访要他放下现有的一切......他不过是只摇摆的小舟,连桨都没有,任由大风将他吹去未知处,前方是平流,还是泥淖,他都没得选。


肖战想开口,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:“那我跟胖子的独立版呢?它才刚刚有点名气,我绝不可能放下它......”


他已经没了夏月,不可以再把独立版给抛弃掉。



艾伦没有立即答他的话,他扯松领带,他支在桌子上,光影从那英挺的鼻子处,将他的脸切割成两半。艾伦盯着他,用玩味的口吻问他:“猜猜看,你觉得胖子去人事部干什么?”


肖战的瞳孔猛地放大,琥珀色的眸子里晃荡着震惊。那双漂亮的眼瞬间就湿了,红得让艾伦都生怜。


艾伦摇摇头,他不该为笨蛋美人而惋惜,要想让他真正臣服在自己的手里,死心塌地为自己挣钱,就必须出此下策,他不算狠心。


把一个个他爱的人赶走,彼时肖战必定无依无靠,他只有抱着艾伦这颗大树,言听计从。


其实他为什么不肯乖乖答应自己呢,等待他的是数不尽的名与利,委屈自己又算什么,艾伦实在想不懂。


眼前的人摇摇晃晃,几乎站不住脚,他撑在桌子上,眼泪就这样生生地一滴滴往下掉。


这是艾伦第二次看见肖战哭,第一次是失去王一博,这次便是失去陆远,他真的只剩他自己了。



“你赶走了胖子?!你根本就没有理由炒了他!他什么都没做错,他做什么都勤勤恳恳,被人骂了连嘴都不敢还......你没资格把他弄走!!”肖战抬起头吼他,满脸都是交错的泪水,像瓷器上爬着的裂痕。


多美的白瓷啊,艾伦端详着那张脸,他要用多久去修补那裂痕呢,一周?用不着,顶多三天,三天足够肖战从这悲伤愤懑中走出来,在名利面前,多情只能是绊脚石。


而肖战啊,不过是个爱钱爱名的矫情的小贱人,装不了多少天的清高,艾伦边想边笑,嘴角处落下深深的阴影。


“我没资格?”


艾伦反问他,满是好笑地说:“我为什么没资格?我是叶总的儿子,只要一点不满,坐在顶楼开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我想踢走谁就踢走谁,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副编。”


“副编的位置是我给你们的,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就收回来,反正多的是为公司卖命的人,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。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,我才不会花心思使绊子,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离职,还让他走得这样明白。”



“你给他使了什么绊子?”

肖战的声音是抖的,而偏偏从这颤抖里生出一些狠来,仿佛那声音是从喉咙里硬生生逼出来的。


“不过是一份文件而已。那个香港佬要钱,跟他合作了那么多年还要狮子开大口,没办法,钱给他就是了,只是公司的那群老家伙肯定要找人问责,陆远...一个替罪羊罢了。”



“艾伦,你好卑鄙!你让我没了夏月,现在又把胖子给弄走......我恨你!我恨你!!”肖战睁着眼,把桌上的拳头攥得死紧。


“你恨我?”艾伦有些不可置信,随即便反问他:“肖战,你仔细想想,你该恨谁。”

“不是我,是你自己。”

 




肖战追到楼下,胖子抱着箱子,已经走得好远好远。


他在那转角的商场处,即将要淹没在涌动的人海里。肖战跑了上去,撞开一个又一个的行人,话还没来得及说,眼泪就先涌了出来,胖子的背影在一片泪水中逐渐模糊不清。


被撞到的人正想骂这个莽撞鬼,抬眼时却看见他一脸狼狈的泪痕,咒骂的话也不由得咽了下去,最后只嘟囔一句神经病。



“胖子!胖子!陆远!!”


肖战叫他,害怕自己还没追上他就不见了。


那道身影终是为他停下了,这个最懂他、最能包容他的胖子,无数次跟他携手同行,无数次为他停留,而这一次,是最后一次了。


胖子转过身,抱着宽大的纸箱子,垒起的文件堆背后,是一张同他一样的泪水纵横的脸。


肖战在刹那便停住了脚步,他艰难地走着,脚像灌了铅,从来都没有像此刻那般沉重难行。


他遥遥看着立在那处的胖子,哭得涨红的脸,他想起了决赛结果公布的那天,在黑暗处无声哭着的胖子,也是这样脆弱不堪的。


肖战从未像此刻那样失落,胖子的身子不再敦圆,不再结实,他变得轻飘飘的,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去,被人流冲走,而肖战再也抓不住。


其实肖战想说什么,他想说很多,他想说这不是他的错,不要怪他,可那百般却全郁结在心口,在嘴里徘徊千遍,最后不过艰涩地说一句:“对不起......”


“肖战。”

胖子死死抱着那个纸箱,喊出他名字之后竟顿了好久在有力气说下一句:“我刚刚被人事部通知离职去收拾东西的时候,半小时,整整半小时,我全没听见那些看热闹的人在说什么,我在心里一直为你找借口,什么荒唐的我都接受。但真的很可惜,我最后只能想到钱。”


“我一直在想,如果我们见面了我想要质问你什么。是为什么要把那份文件给我签,还是你怎么能因为钱就能做出这样的事......你跟着艾伦去谈生意,全公司都知道,你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份文件有诈?你又要怎么解释?我思来想去,肖战,还是别解释了,我不想再听你为所谓钱所谓前途而做出的一切解释,那只会让我更讨厌你。”



肖战百口莫辩,只能哭着摇头,嘴上连半句可怜的辩解都说不出来,只是此刻,真的不适合挽留。

他没有任何理由挽留胖子,挽留他们的友情。



“我早就该明白,你不是那个在电话里问我要不要搞工作室的肖战了,你早就变了,你现在很恐怖你知道吗肖战。”胖子哭湿了衣领,最后的那句沾上痛心的哭腔。


“你早就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人,你的眼里只有名利,再也容不下其他。”


“那天你赶走了王一博,我就应该要知道,迟早有那么一天你也会牺牲我,为了你那月亮!!”



周遭投来审判般的目光,看着这对在街上决裂的友人。


曾经他罔顾自己的未来选择了摄影,他是自视清高的艺术家,他该是最讨厌金钱或将其视为粪土的人,他也一直如此。


可爸爸说没有钱你根本就活不下去,更不要提什么梦想,别做一个让世人看不起的怪人好不好。

现实说,蜗居在小巷里的夏月正在苟延残喘,你根本没能耐养它,也不配随着自己的心性放纵自己去爱。

而那颗出现在黑夜里的水晶说,你应该去市区,那里有钱有你最渴望的月,你将会出人头地,没有人能再瞧不起你。


他终究是成为了他最讨厌的人,在追名逐利的路上忘记一切,连带着那个原原本本的他都被遗忘在半路上。


肖战想要抓着胖子的手,他无力辩解,能做的也就只有这徒劳之举了,可胖子没等他。


他说:“肖战,我不想再见到你,祝你成功。”


话罢,他转身走进人海里,行人淹没了他的肩膀,淹没了他头颅,最后什么都找不着了。他褪去了周身的浮华,又成为那无数平凡人中的一个。


此后,再无人与他并肩。



暴烈的日昏沉沉,它灼烧着大地,灼烧着每一个在这时代下禹禹前行的人。


人人都背负着一个十字架,太阳的火堆无时无刻不在烧,有人是贪念的罪,有人是名利的罪,有人是鲜血性命的罪,而谁将会焚烧在这烈日下?


烧去累赘的皮肉,烧去美丽却虚伪的容颜,燃剩一堆罪孽的恶骨。


肖战立在太阳下,树上的蝉鸣仿佛要把耳膜给撕裂。滚滚热浪烧干流了又流的泪,他觉得,下一秒他便要自焚而亡。


他被独自滞留在这名利场,顶着满身的罪恶,继续去追那黑暗的月亮,爬那面目全非的山顶。



 

在那栋很高很高的RG大楼里,全是戴着面具的恶魔。


表面一套暗地里又一套是他们最爱做的事,他们为了能出现在杂志上的几个名字而抢破头颅,为了坐上更高的位置不惜出卖身体出卖灵魂,他们忙着出名忙着挣钱,全然忘记自己不过是千千万万蝼蚁中的一只。


而在十八楼的一个格子间里,那张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桌子角落,放着一个破陶瓶,它插着一支枯掉的凤凰花枝,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,仍坚守着那一方至死不渝的爱情和友情。

 

 




吃完饭不过八点,王一博没有依着妈妈的意思留在家里多看一会电视、吃两块水果,他拎起书包,借口要回去用功背书,早早逃离了那个家。


他还在赌,时至今日他居然还在赌,赌肖战会因为他而回来,赌肖战也在想念他。


但他在问自己,要是肖战真的回来了,仍像从前那样跟他抢菜吃,他是否能真心实意地说出那句哥哥?


不可能,王一博苦笑到。

他和肖战只能是爱人,做不成爱人便要做仇人,只能这样固执偏激,谁都不能改变。


而现在什么假设什么紧张都崩塌了,那凉了又热的饭等到了七点半,还是没把哥哥给等回来。


桌上摆了好大一盘可乐鸡翅,他和肖战都爱吃的,平时总要抢个你死我活,严重的话可能还要打一架,但他今天一只都没吃。


他一直吃着白饭,又吃了两筷子白菜,就已经感觉胃顶顶的,吃不下了。他放下筷子,在嘴里咂摸了好久,仍是没吃出什么味道来。



王一博沿着小区蜿蜒的小道走着,太久没回家了,而今走在这路上,过往的那些回忆就二话不说地涌了出来。


不远处是两个并肩跑步的背影,哥哥的小腿细长,跑起来时肌肉很利落。


再走远些,哥哥在那里被蚊子围攻,他在帮哥哥赶走脸上的蚊子,实际上是在眷恋灯下那双美丽的眼。


冬青树下那间小卖部,哥哥在冰柜里找明治,团团冰凉的雾气包裹着他,哥哥拿起那根已经冻得铁硬的雪糕,红着脸笑嘻嘻地同他说“找到了!”,然后换来他的一句傻子。


再往前走两步,就能看见那丛茂盛的石榴树,哥哥和他躲在黄色的小雨衣里,他看着哥哥认真听雨的脸,心动了又动,连徘徊在那张脸上的眼睛都像是在说我要吻你。



王一博眨了眨眼,眼前的幻影竟然一个个破灭,那样可爱又那样爱着他的哥哥去了哪里呢?


无边无垠的黑夜里,挂着一轮月,布满灰暗的云翳,它残忍地遮挡着清亮的月。

月很大,月也很暗。


而哥哥呢,又在哪栋瞩目的高楼里挣扎着,又在哪个喧闹的夜宴紧张着,是不是真心地开心呢?


不必想着他,不回来也无所谓,做个此生不复相见的仇人又如何,哥哥开心就好,哥哥真的开心就好。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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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碎念:

校阅时间,6月22日。

校阅的时候一直攥紧拳头,这章情绪好激烈。

这几天信号不好,一旦进了房间就彻底没了信号。手机只能看相册里的照片和听音乐,自觉无趣,就码字。于是错有错着,这几天写文效率都高了不少,以往三四天才能写一章,现在两天一章。很想很想早一些跟大家见面啊。

唉,一旦写到艾伦我就要卡好久,真是要命。艾伦,我恨你!!

写这章时听的是Eason的苦瓜,晚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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